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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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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晟言有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比很多女孩子的还要漂亮。林裴第一次见许晟言的时候,就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手指,然后露出一副见到稀世珍宝的神情:“真是一双好手,天生是做妇产科医生的料!”

可这句话在当时的许晟言听来,却像讽刺一般。手指好看,可以弹钢琴,做手模,为什么就一定要做妇产科医生?

许晟言大学学的专业是西医临床医学。大四的时候,学校给他们提供了几家医院实习,依许晟言的成绩,他完全可以选择最好的那家。可是他考虑到实习期间没有补助和薪资,便把实习意愿选在了现在这家医院。因为这家医院的名气和规模都不是很大,人员也较稀缺,医院正以实习期间有薪资的条件,吸引医学院的学生。许晟言就是被吸引的实习生之一。他本来是想到这家医院做外科实习医生,可刚来没几天,就被院长叫去了办公室。

“小许啊,你来医院这几天,还觉得习惯吗?”院长让许晟言在他对面坐下,脸上带着笑意。可这笑意却让许晟言心里一阵发麻。

“还好。”许晟言认真地回答他,“进医院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我会努力的。”

因为猜不透院长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许晟言的话听上去格外客套。院长笑笑,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温和:“是这样的,小许,你也看到我们医院的人不多,你是你们学校的尖子生,你能来这里实习,是我们的荣幸。”

“院长你过奖了。”许晟言谦虚道。

“上周妇产科那边多亏了你帮忙,不然人手根本就忙不过来。”

提到那件事,许晟言脑海里一下就蹿出那个个子小小的短头发的女生来。许晟言不知道她的名字,当时他正在办公室整理资料,一个穿着白色大褂,满脸焦急的女生就突然冲了进来。她转过头东望望,西瞧瞧,最后把视线定在许晟言的身上。

“办公室就你一个人吗?”

“是呀。”许晟言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眼前这个急乎乎的女生,“都做手术去了。有什么事吗?”

“我们科室急需人帮忙啊!”女生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许晟言,“你是新来的实习生?”

许晟言刚想点头回答“是”,结果话刚到喉咙,就被那女生上前拽住手臂。女生看上去很娇小,实际上力气却大得吓人,许晟言整个人几乎是被拖着走到妇产科的手术室的。

“快拿手术刀过来!”

许晟言刚穿好手术服,戴上口罩,就被手术室里的情景吓了一跳。虽然他在学校也上过解剖课,但身临手术现场还是第一次,更何况对方是一个身怀六甲的难产的女人。正在做手术的是妇产科唯一的男医生林裴,据说他在医院里已经待了将近二十年,这周边好多人家的小孩都是经由他接生的。

“快拿手术刀过来!”林裴虽戴着口罩,但露在外面的那双凌厉的眼睛,仍旧把许晟言吓了一跳。

结果许晟言因为紧张,把普通止血钳和小血管止血钳搞混,又把小血管镊和无损伤镊拿错。看到林裴如同寒冰的眼神,许晟言想,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自己都不知道被他杀死了多少次了。而那个拽自己过来的女生,则一直站在林裴身旁,观摩整个手术。许晟言心里一下就不满意了,怎么自己忙得要死要活,她却悠闲地站在一边?也太可气了吧?

手术结束,林裴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才慢慢松懈下来。他摘下口罩,深深地喘了口气。许晟言看清他的样貌后才发现,原来他的面相非常讨喜:鼻子和嘴巴跟那双凌厉的眼睛非常不搭,像是把一个冷峻的人的眼睛和一个搞笑面善的人的鼻子和嘴巴重新组合在了一起。林裴看向许晟言的第一句话是:“真是一双好手,天生是做妇产科医生的料!”

可许晟言才不想做什么妇产科医生!

“是这样的,现在医院的妇科和产科都缺少男医生。妇产科是外科之一,经常有手术,女医生的体力明显不及男医生。现在就只有林裴一个男医生,因此增加男医生到产科和妇科,就成了医院的当务之急。”院长说到这里又扶了扶眼镜,笑着眯缝起眼睛,“你在外科实习,其实外科跟妇产科是互通的,在妇产科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男医生在妇产科是很吃香的哦!”他最后那一句略带调侃的话,让许晟言的心里略微有些发毛。

“如果你愿意调到妇产科,医院每个月可以考虑给你一些补助。”院长老谋深算,早在许晟言来医院实习的第一天就知道,像许晟言这样的尖子生来这里实习,多半是因为家境不好,在经济上面有困难。他这句话完全击中了许晟言的软肋,正好打动了他。

不出他所料,许晟言犹豫了一会儿,就爽快地答应了:“既然院长这么器重我,我就试试看吧。”

许晟言去妇产科报到的第一天,又看见上次来办公室找自己的小女生。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她把额前原本厚厚的刘海用一个紫色发夹别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正在办公桌前翻看一个文件夹。

许晟言进来时发出响动,那女生听到了,轻轻抬起头来。那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姑娘,她仰了下头,站起身,很热情地带许晟言来到一个空座位。

“我叫艾若,也是刚来没多久的实习生。”比起上次给许晟言留下的雷厉风行的印象,今天的艾若看上去,倒是挺乖巧的一个女生。

林裴是妇产科的主任,也是唯一的男医生,许晟言和艾若这两个实习生都由他带。林裴快五十岁了,不过看上去已经是个糟老头,每天上班都是穿烟灰色或者藏蓝色的汗衫,到了办公室就把白大褂往身上一套。只要不戴上口罩,他一笑就特别像弥勒佛。许晟言想起小时候妈妈对自己说的“相由心生”,想林裴肯定也是个心善之人,所以才能生出一张佛相。

“许晟言?”林裴笑起来,眼睛弯成两个月牙,饶有意味地看了看他,“小伙子很有天赋,不过造化这东西最终还是要看个人。”这话说得颇有玄机,听得许晟言一愣一愣的。

不就是个妇产科医生吗?能有什么造化?许晟言表面毕恭毕敬,其实心里毫不领情。他想着,等实习期一过,拿完毕业证,就去别家医院。谁要一直待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许晟言的女友江筱月大学读的是销售,是大他一届的学姐,在一家商场的化妆品专柜工作。只要许晟言没有在医院值夜班,他就会下班后去接江筱月,两个人在商场附近吃一顿饭,然后手挽着手沿着江边走走。如果遇到两人都喜欢的电影,他们就会在外面买好爆米花进影院。

许晟言甚至已经做好打算,等大学毕业,找到稳定的工作,就向江筱月求婚。周边也有男性朋友问许晟言,怎么谈一次恋爱就确定结婚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还没逛够呢,多没意思!许晟言只是笑笑,他向来是个惧怕陌生事物的人,就连去餐馆吃饭,每次都会选择一样的位置,点相同的菜。他和江筱月在一起已经三年,他已经习惯和她在一起的生活,也习惯她每次对自己笑,对自己哭,对自己发脾气。他觉得自己对江筱月的感情,已经不能简简单单地归结于爱情。

因为昨晚做的梦,许晟言后半夜便一直没睡着,早上六点多便起床下楼,沿着小区外的街道慢跑。他并没有每天跑步的习惯,完全是看自己的心情。医学上有一种理论说,人在运动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叫多巴胺的物质,多巴胺可以使人心情愉悦,具有跟吃巧克力甜食一样的效果。所以他觉得,心情不好的时候,与其吃让身体发胖的甜食,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跑半个小时的步,只要出一身汗,然后回家冲个澡,就会什么事也没了。

许晟言拥有这样的理论,完全是出于他的真实经历。他劝慰别人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开心,我陪你跑步呗。”不过大多数人只会把他的话当成是随口说说。

许晟言十岁那年母亲过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极度的郁闷之中。他不开口说话,遇见谁都是一副沉闷的样子。父亲许军忙着照顾许晟言刚出生的妹妹许安朵,根本没时间注意他这个儿子不对劲,见他每天吃饭、上学、睡觉,过得和以前一样有规律,还以为母亲去世的伤痛并没有打倒这个十岁的小男孩。

可是许军不知道的是,他每天拿给许晟言的零花钱,都被许晟言去学校附近的商店换成了高热量的巧克力,或者去蛋糕店换成甜腻腻的奶油蛋糕,然后一个人偷偷吃掉。许晟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迷上了甜食。大多数时候,他的床底下都藏有一盒巧克力。他不挑口味,每次去超市见到巧克力就付钱拿走。每次给江筱月买巧克力,他都会仔细地区分榛仁巧克力和牛奶巧克力,那已经是上大学之后的事了。

在无数个睡不着的漫漫长夜里,许晟言躺在床上,手不自觉地就伸到床底,摸出一块巧克力,在黑暗中撕开包装纸袋,把巧克力含在嘴里,等它慢慢融化。那一整年下来,许晟言胖了整整二十斤,以前的衣服全都不能穿了。许军也惊讶于儿子的变化,但他更烦恼的是,本来家中经济就拮据,许安朵的纸尿裤、奶粉已经是一笔数额不小的开销,哪还有闲钱给许晟言买新衣服?

“男孩子长这么胖,多难看啊!”于是吃饭的时候,许军装作不经意间说了这么一句。他就是想告诉许晟言,别再这么胖下去了!

许晟言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有吭声,心里却充满了对许军的怨怼:自己长这么胖,父亲却连一句缘由也不问。不过许晟言也不奇怪,如果许军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是对周遭事物稍有观察的人,那么他的母亲就不会死了。

长久以来,哪怕是现在,许晟言都觉得自己母亲的死和许军有着很深的关系。在许晟言的母亲临产前几日,她就已经提及身体不适的事情。可是许军忙着去会牌友,丢下几张钱,嚷着让她自己去医院瞧瞧。年幼的许晟言在一旁也只能干着急,问母亲有没有什么事,要不要喝水。母亲只是摇摇头,说没事。到了生产那天,许军还在外面没有回家,母亲的羊水却破了,疼得在家里哇哇大叫。幸好许晟言机灵,先是给120打了电话,然后到对门敲邻居家的门。

母亲已经被送到医院,许军才姗姗来迟。医生说,前几日就该来医院检查了,因为胎位不正,临产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孕妇已经耗去太多精力,所以要让小孩顺利生出来的机率很小。

“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一个了。”医生如是说。

许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瘫软了。他上前拉住医生的手说:“求求你,大人小孩都千万要保住啊!”

“我们肯定会尽力,但是难保不会发生意外。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也得做出选择……”

许晟言已经听不清那个医生说的话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朵边传来嗡嗡嗡的轰鸣声,像是在做梦。后来每当他回想起那天,都希望那只是个梦境。不过这个梦太长,一做就是十五年。

许晟言在医院楼下的小店吃了碗米粉,准备上楼开工。结果他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趴在桌上的艾若肩膀轻轻地颤抖着,还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听到响动,艾若慌张地抬起头,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嘴角牵出一丝微笑来:“来了?”

“嗯。”许晟言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径直走到衣帽架前,脱下外套,穿上白大褂。

办公室里一阵沉默。这个时候艾若突然站起身,手里拿着一盒东西,放到许晟言的桌上:“我做的巧克力多拿滋,要不要尝尝?”

许晟言看到玻璃盒里那四个精致的甜点,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他早就不碰甜食了,自从十几岁的时候,体重增加了二十多斤,又艰难地瘦下去后,他就再也不碰任何甜食,后来看到有巧克力的东西也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恶心。不过他看到艾若红肿的眼睛想,要是拒绝她,肯定又是在她心上刺一刀。他深吸了口气,面带微笑地说:“谢谢了。”然后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放进嘴里。

“其实这个是我昨晚给男朋友做的,打算今天给他送到学校去。”说着说着,艾若的眼睛里又有了泪水。

巧克力甜滋滋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许晟言吞了口唾沫:“他不喜欢?”

艾若难过地摇摇头:“我在他宿舍楼下,看到另一个女生挽着他的胳膊。”

许晟言愣了愣,嘴里的多拿滋似乎也变了味道。他向来不会安慰人,看到艾若伸手擦眼睛,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艾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背对着许晟言坐着,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一直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

许晟言趁艾若不注意,偷偷去厕所,把吃进胃里的多拿滋全部吐了出去。他用食指用力往喉咙深处抠,然后“呕”的一声,连同早上的米粉也吐了出来。他用水漱了下口,有些虚脱地靠在墙上,眼前不自觉地又浮现出艾若那双流着泪的脸。

许晟言高中的时候,已经成长为身心健全的男生。他喜欢打篮球,身材正常,一米八几的个头,在人群中看上去还算惹眼,成绩不说多好,考大学也绰绰有余。跟他那个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的妹妹比起来,他让许军省了不少心。但许晟言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表象而已,他年幼时的那块伤疤并没有愈合,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地加深溃烂。不过,人在长大的过程中是能够学会麻木的,许晟言精通此道的时间不过是比同龄人更早一些罢了。

高中时许晟言住在学校,一个月回两次家,许军多半时候都不在。许安朵还在上小学,那个时候已经显现出问题少女的端倪。

“又吃泡面?”垃圾桶里堆积的泡面盒散发出浓郁的味道,许晟言把垃圾袋打了个死结,扔到门外,“一个女生怎么这么不爱干净!”

许安朵正躺在沙发上,边吃雪糕边看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她对许晟言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压根不想搭理他。许安朵和这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哥哥并没什么较深的感情,家里的两个男人都不怎么管她,只要不惹出大麻烦,就都由着她,想怎样就怎样。

“你自己也学着做点家务啊!”许晟言把家里彻彻底底清扫了一遍,然后从冰箱里找出面条,就着仅有的食材,做了两碗西红柿煎蛋面。

许安朵嗅到味道,立即起身,冲到桌子前。可许晟言一把拦住她,非常嫌弃地看了一眼:“先去洗手!”

“龟毛!”许安朵不情愿地去卫生间把手洗干净,才重新坐回来。

兄妹两人非常沉默,只有偶尔一声吸溜面条的声响。

“爸最近都在干吗?”大概是意识到气氛太过奇怪,许晟言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不过,我老看到他跟一个阿姨在一起。”

“阿姨?”

“嗯,爸让我叫她夏阿姨,她还开车带我和爸出去吃过饭呢。”

许晟言顿时觉得嘴里的面条味同嚼蜡。他没再说话,吃完面,把碗洗好,拿上要换洗的衣物就出了门。下次再回来的时候,他在小区外面看见许军跟一个烫着栗色大波浪卷的女人搂抱在一起,那女人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许晟言觉得非常丢脸,就像光天化日下被人扒去了裤子一般。

很小的时候,许晟言就意识到自己的爸爸跟别人的爸爸不太一样。别人爸爸大夏天撸着裤管穿着大汗衫的时候,许军却穿一件密不透风的白衬衫,出门前皮鞋一定要擦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许军常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是学校里的校草,弹得一手好吉他,每次校庆,他的表演都是压轴节目。学校里那些小姑娘为他疯狂,送情书,送礼物,每天一下课就跑到窗边来,就为看他一眼。也许这些话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但许晟言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的爸爸长得的确不错,即使四十几岁了,仍有一种忧郁小生的气质。后来在大学的时候,他看了王家卫的《花样年华》,许军像极了里面的梁朝伟,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一种魅惑人心的气味。许晟言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在内——愿意为许军这样的男人前仆后继。

浪子和文艺青年碰不得,可偏偏许军两种都是。

许晟言看到许军和那个栗色卷发女人后,直接转过身走掉了。那学期,他没有再回过家。高考结束后,许军才想起他这个儿子,打电话问他,寝室里的东西多不多,需不需要他去帮忙搬。

“不用了!”许晟言语气很冷,挂了电话很长时间,都木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

回到家,许军兴高采烈地说要到外面的馆子去吃。他口头上说是庆祝许晟言高中顺利结束,其实却另有目的。

按照许军游手好闲的习惯,他不可能带他们吃餐厅,更不用说开个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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