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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啃不了菜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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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媚珊说“新手手气好”,他刚学会打牌,当然属于新手。这样,他才享受十几天的“反朴归真”的清悠生活,又被媚珊打乱了。他已惭愧于再想到“出淤泥而不染”,而是哀叹“近墨者黑”——这里的“墨”,不代表书写时用的墨汁,而是真正的污浊乌黑。

  果真,他重出江湖第一天,就为媚珊赢回了两千多块。他一点也不为这意外之财欣喜。但媚珊一天净是笑脸,家里安宁,他的身心便得以清静。

  现在,家里不只周末开局,就是平时日子也灯火辉煌,麻将声声,快乐通宵达旦。陈渐已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分子了,他似乎也日益沉迷于此道,还变本加厉。他的脸色由于缺乏睡眠而苍白,身体也由于失于调养而日渐消瘦了。每次遇见梦园,他尴尬地回避朋友关怀的询问。有一次,梦园实在是忍不住了,单刀直入地责备他道:“听别人说,最近你沉溺于麻将中,你夫妇连饭菜都懒得做了——这哪行?麻将本身并不是有害之物,是用来娱乐消遣的,但过于沉溺其中,就会使人失去理智,丧失正常的生活秩序;如果是为了赢钱而打麻将,就是赌棍了。陈渐,想不到你被媚珊拖着堕落到这种地步!”

  陈渐涨红了脸,说:“我打麻将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消遣。”

  “这我知道,可是你看你的身体,简直与吸白粉者没两样了!”

  陈渐望着梦园那健康英俊的身姿,自惭形秽,便默言无语了。

  “约束约束自己吧,就算只为了身体。”梦园恳求他。陈渐点点头,但心里一片茫然,他现在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媚姗控制了他,麻将控制了他,只有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回到家里,魔鬼似的一百三十六块小方块在碰擦中发出的声响,那些人在牌桌旁露出的满足而惬意的神态,引得他的血液顿时上涨,神经亢奋,心跳加快。赌徒们的一声“来呀”,他就控制不住趔趄了过去,好像受了魔鬼的勾引。梦园的叮嘱已丢在脑后,《菜根谭》也早被忘在一边——他最终是不能啃得菜根的。他一次又一次地悔恨自己的举动,却一次又一次地身陷其中。独自一人时,他的心灵总在痛苦中受着煎熬,所以,他更愿意自己成天在麻将中麻醉自己,以至自己没有空暇自责,没有时间忏悔。他恨不得这麻将永不消停地打下去,打下去。他因而得出麻将魔性的功效——人们只知它是娱乐的工具,赌博的工具,却不知它还是忘却的工具!世人真傻。

  是的,他需要忘却!他要忘却他的父亲为官不廉,要忘却他不幸的婚姻,同时也要忘却苏杰。当他坐到桌子旁时,他便把这一切都忘却了。只有人去楼空时,他才痛悔自己的糜烂,哀叹自己生命的不值。但他已上瘾了,摆牌桌的时间一到,他就坐立不安,上瘾得周身发抖,电话催促牌友快来。如果侥幸战胜了媚珊坐上牌桌,那是他此生舍此别无他求的最大幸福了。如果他是被媚珊战胜了,就乖乖地,心痒痒地坐在一边看着,偶尔伸手为抓牌。以前,他是听到麻将声就心烦意乱焦躁不安,现在是听不到牌声就若有所失,就是有牌声伴着入眠,做梦也甘畅。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大文豪托尔斯泰的父亲以赌博起家,他本人就不能克服赌欲,常拿大量金钱去赌,何况我是个小人物呢?托尔斯泰最大的特点是诚实,但我不是一样的坦荡无欺吗?——同样的品德,如果毁不了托尔斯泰,也不可能毁了我。”

  陈渐最大的特点就是诚实。他平日做事为人老实,在牌桌上也明白公正,不像一些要以打牌发家的势利小人。媚珊常因此责备他死心眼儿的一味呆板。他哪是不够聪明灵活呢?他是致死都要守护着他心灵的高洁,做一个诚实无欺的人。媚珊之流在生活中、在打牌时常耍小伎俩,爱占便宜,还因此而沾沾自喜,以为高人一筹,哪能懂得当一位老实人的心安理得呢?陈渐打牌时知巧不用,就是比起那些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牌,自以为生活得规规矩矩,却自私吝啬的人,不知高尚多少倍了。他最大的悲哀,是不能发挥自己的人生价值而虚掷了光阴。

  过几个月后,他看到弃置一边的《菜根谭》,自我解嘲地喃喃道:我终是啃不了菜根的。他对自己的评价,真可谓是恰如其分。